发布时间:2025-10-17 11:28:54    次浏览
▼编辑部推出三大措施扶持青年学者《探索与争鸣》第二届全国青年理论创新奖征文活动进行中(点击蓝色标题可查看)小探有话当下的基础教育出现了一种不同于传统的理念型教育模式——“博放教育”。这不仅意味着中国社会中上层与中下层在继承人的培养与精英的塑造策略上出现明显的分歧,也意味着在教育最核心的部分发生了断裂:即教书与育人的分裂。今天,小探为您奉上北京大学刘云杉教授的“聚集博放教育”专题。本篇是尾声部分,刘教授提出,我们这个时代的时尚少年们是这样一群人,他们确信自己拥有独一无二的人生,从小被强化的“批判性思维”让他们想要挑战一切可以挑战的人,无论是学校里的知识权威——老师,还是家里的经验权威——父母长辈。一味讨好年轻人成了这个社会的通病,放下身段的成年人自愿成为孩子的靶子,他们或者受虐狂般地叫好,或者微醉地写着动听的赞美诗。正是在看似轻飘飘地自由、宠爱但内里又极为严苛的氛围中,我们时代最光鲜亮丽的孩子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精英癌。这就是无限病症——一个人没有能力将自己限定在明确的限度内,那就是一种疾病的征兆。好的教育在于建立其欲望、能力与意志之间的平衡,建立起对自我的认同感。◢ 回顾◣减负后的兴趣、选课后的个性与特长将催生何种创新?差异发展与多元评价又陷入何种平等悖论?集体之外的个人发展又基于对自由的何种理解?请打开今天的头条《博放教育背后的民情风尚 | 聚焦博放教育(3)》。专题阅读“博放教育”与“精约教育”之间呈现出中国社会的断裂 | 聚焦博放教育(1)博放教育的制度逻辑:简单移植之后的中国式困境 | 聚焦博放教育(2)今天中国的教育病理聚焦博放教育(4)刘云杉|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摘自《自由的限度:再认识教育的正当性》第四部分之“结语 :无根与无限’”原载于《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6年第2期,已获得作者授权本文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公众号立场集体解散了,权威推倒了,他人淡漠了,一切构成个体发展的外在限制都不再有了。在博放校园里,个人如何变得“伟大”呢?在高中部的楼道里,抬眼即看到这样的话:你处于哪个位置固然重要,更为重要的是你必须清楚往哪个方向去;如何选择人生的坐标,你是一辆什么车,你最终去往哪里,你会以什么速度,走在什么路上。学校的大厅里有醒目的宣传画:你离这个位置有多远?走近一看,长江学者、客座教授等的素质要求赫然在目;学校的使命是提供一个平台,让学生们能够发现自己的兴趣,找到人生的“发力点”。让每一个学生找到他可以变得伟大的地方,并且在通往伟大的道路稳健前行,勇敢地实现他们的梦想。 于是,我们时代的时尚少年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成绩优异,SAT满分,理竞赛获金牌、拿冠军,一个个是(预备)世界名校“男神女神”;他们以梦为马,驰骋全球——去印尼的小岛喂海龟,去纽约NGO机构实习,去斯里兰卡的幼儿园当义工;他们经历丰富——独立拍摄纪录片,参加英语辩论,组织模拟联合国;他们头衔吓人——少年科学院院士、学生会主席、十大人物、社团创始人;他们的理想丰满——想当战地记者,想当导演,想进四大做投行;他们的现实也绝不骨感——浑身名牌,出入高级场合,谈吐风雅;他们享受高品质生活,他们不是简简单单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他们是有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履历的活动家。有趣的是,在形式上构成对精约教育的纠正与反拨的博放教育,在崇尚儿童、解放儿童的宣言中同样隐藏精妙且严苛的激励技术,精约教育中严格的外在纪律被巧妙地转化为自我技术。他们深谙成功学,从小就习惯于“表格化的生活”,精准地规划自己的每一步,日常时间与生活事件变成了一张张待办的事项清单(To Do List),一个个选项搭成了通往“成功”的阶梯;他们学会“人脉连连看”的游戏,努力经营人脉;他们不懈怠,力避细小的失误,领跑于同龄群体;精彩的人生如同按了快捷键的剪辑画,在一个个“亮点”与“高潮”的叠拼中真成了“了不起的一代人。”就权力技术而言,博放教育是精约教育的升级版,控制由外转入内,从压制到诱惑,再到自我的再生产。 他们确信自己拥有独一无二的人生,从小被强化的“批判性思维”让他们想要挑战一切可以挑战的人,无论是学校里的知识权威——老师,还是家里的经验权威——父母长辈。一味讨好年轻人成了这个社会的通病,放下身段的成年人自愿成为孩子的靶子,他们或者受虐狂般地叫好,或者微醉地写着动听的赞美诗。正是在看似轻飘飘地自由、宠爱但内里又极为严苛的氛围中,我们时代最光鲜亮丽的孩子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精英癌。这种病症让人虚妄,让同龄人既嫉妒又疏远,让学校既自豪又放纵,让家长既骄傲又惧怕。他们善于表演,得体的乖巧,适度的反叛,场面的堂皇地发言,私下的调侃嬉笑,切换自如;这种病症让人孤寂,他们在孤独却热闹地成长中,成功地回避了潜在的挑战、挫折,也生硬地切断了一切自然、质朴的连带,他们自觉且自然地走向自我的封闭。这种病症让人既亢奋又不安,他们总在盘算如何把没有的东西弄到手,他们什么都想抓,但没有一件抓得牢。在抓到一件之后,很快就会把它丢掉,再去寻找新的。即使他们手里已经拥有一些美好的东西,也时时刻刻想往着其他的数以千计的美好的东西。这种想法使他们焦急、恐惧和懊丧,使他们的精神永远处于不安状态。托克维尔用身处幸福之中却还心神不宁来描绘民主时代人们的心理特征(托克维尔,1997:667-668),这同样是我们时代年轻人的心理特征——他们的生活条件是最幸福的,但脸上经常布着一层乌云,即使快乐的时候,也会使人感到他们心事重重,似乎怀有隐忧。对精约教育的批评中所凸显的是“受压迫的儿童”:“儿童所受的痛苦不只是身体上的;在智力活动方面也遭受痛苦。学习是强制性的,充满了厌倦和恐惧,儿童的心智疲倦了,他们的神经系统倦竭了。他们变得懒散、沮丧、沉默、耽于恶习,对他们失却信心,毫无童年时期的快乐可爱的景象。”(蒙台梭利,2001:86)然而,今天儿童的不幸更典型的特征是大众社会中“被宠坏的孩子”(thespoilt child),加塞特用当代的新亚当(the New Adam)来命名他们:自其出生依始,所处的世界就没有强迫他局限于任何固定的形式,没有对他设置任何否定性的条件,而是不断刺激他的欲望。所有外在的压力、限制都被取消,所有可能的冲突都不复存在,他没有体验过任何限制,他竟然开始相信他自己是惟一的存在。世界对他的反复无常的要求没有一点限制,尽量给予满足;并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他可以任意而为,无拘无束,不知道义务为何物。(加塞特,2004:52)“被宠坏的孩子”的心智特征又是“被诱惑的”的,兴趣、天才、“做配得上宽松与自由的人”,这些时尚而虚妄的词,已经让一个孩子不能安静、朴素地做原本正常普通的孩子了,“被诱惑的孩子”身后是“被绑架的家长”与教育,观念与风尚的虚妄既诱惑着我们,也架空了我们。如同一个沉疴已深的患者,头疼发烧是体表特征;在今天的风尚虚妄症中,高烧得手舞足蹈、神志不清的博放教育正是病症的出口——因为孩子是未来,他们有无限的可能,于是,他们成了现代“无限病”的表征。 欲望与意志被无限地动员起来,欲望已经逾越了“必要”与否的限制。一切外在与内在的约束——道德的权威、他人的权利、社会的限制、事物的局限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文时,一种妄自尊大与自鸣得意,在惟我独尊中显示着野蛮生长的威力:“他也就不晓得有什么限度,他会没有尺度、没有边界地扩展自己……再也没什么可以约束他了;他浑身充满暴戾之气,活像不吝一切的暴君。对他来说,这种暴力就是一种游戏,一幅他沉溺其中的景色,一种用来证明他从自己身上发现的优越性的方式。”(涂尔干,2001:187)这就是无限病症——一个人没有能力将自己限定在明确的限度内,那就是一种疾病的征兆(涂尔干,2001:40)。然而,现实的社会经济结构从各方面限制着人的力量,民情风尚又在扩大人的欲望,他们变得软弱无力,且每前进一步,都遇到强大的障碍。“无限”仅是病表,病源却在“无根”,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其一,在人与自我的关系中,风尚的虚妄让其忙于扮演各种时尚的角色,通世故的人总是带着假面具,几乎没有以其本来的面具出现过,甚至弄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当他们不得不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他们就会感到万分的局促。在他们看来,“要紧的不是他们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而是要在外表上看起来好像是什么样的人”(卢梭,2013:350)。他在“看起来像”和“实际所是”之间的差异中焦虑,在虚妄中彻底空洞化。卢梭提醒要仔细分辨哪些是儿童自然的需要,哪些是因为他的妄念——因为幻想而造成的,因为生活过于优裕而引起的需要。一旦孩子的需要超出了他的能力,他怎么能快乐的呢?体力的软弱和使役人的心连在一起,必然产生妄念和痛苦。今天的教育给了太多超过孩子自然需要的东西,这不仅没有减轻他的柔弱程度,反而使他更加柔弱了。(卢梭,2013:93-96)好的教育在于建立其欲望、能力与意志之间的平衡,建立起对自我的认同感。教育应帮助形成一个人的性格,具有内在坚定性的性格寓于意志之中,意志不是可以变动的愿望与情绪,它有前后的一致性与坚定性,性格见诸于一个人决意做什么与决意不做什么这两者之间的比较中。(赫尔巴特,2015:8、107) 其二,在人与人之间,做“人上人”僭越之心、自私之心使他们同一切人比较,同一切人竞争,同时也对一切人封闭。处处要占第一的心,是自爱变成自私的关键。要判明在其性格中占据上风的情感是博爱敦厚还是残忍阴险,是宽和仁慈还是妒忌贪婪,就必须了解他自己认为自己在人类当中占据什么地位,就必须了解他认为要达到他所希望的地位,需要克服哪些障碍。(卢梭,2013:360)他们不仅是自然意义上、更是社会意义上的“独子”,手足之情被生硬地切割掉了,他人、集体、友谊成为快速行走的沉重的累赘,义务、责任、师长、具体人生的各种情谊连带都成为羁绊,博放教育中的个人确实只剩下孤零零的树木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机会长出自己生命的枝枝蔓蔓,失去了真实的情感支撑、人伦纽带,他们既封闭孤独,又脆弱轻佻。 其三,在人与社会、文化之间,“人往高处走”,亲情与故乡是他们急于摆脱与逃离之地,他们成为没有故乡的“孤儿”。教育机会均等允诺个体通过教育改变命运,然而,向上流动的方式是离开。教育原本应是实现社会团结的基石,教育成就却以个体主义的方式导致了社会的分裂。学校成为悬浮在具体社会之上的知识与价值的“孤岛”,抽象的知识与虚妄的成功不仅引诱了年轻人的灵魂,还侵蚀了基层社会的活力。(刘云杉,2014,2015)植根政治经济结构的精约教育深陷社会文化的无根之苦,嵌入民情风尚秩序中的博放教育虚张无限之疾;两者内里又相通,前者有多严苛,后者就有多虚妄,无限地扩张中同样无根,而无根地挤压里又趋于无限。它们看似不同,逻辑却惊人地一致。这就是今天中国的教育病理。这群“被诱惑”与“被宠坏”的孩子早就出现在柏拉图的民主制城邦中,他们的心灵深处遭遇着两股力量的厮杀,一类是神所友爱者心灵最可靠的守卫者和保护者,譬如,理想、学问、事业心,另一类是虚假狂妄的理论和意见;由于教育不得法,后者乘虚而入,驱逐了前者,入侵者立刻把他心灵的堡垒大门关闭,不让(另一派)的援军进入,他们不让他倾听良师益友的忠告。他们会在他的内心冲突中取得胜利,把行己有耻说成是笨蛋傻瓜,驱逐出去;把自制说成是懦弱胆怯,先加辱骂,然后驱逐出境;把适可而止和有秩序的消费说成是“不见世面”是“低贱”;他们和无利有害的欲望结成一帮,将这些美德都驱逐出境。当他们在一个灿烂辉煌的花冠游戏的队伍中走在最前头,率领着傲慢、放纵、奢侈、无耻行进时,他们赞不绝口,称傲慢为有礼,放纵为自由,奢侈为慷慨,无耻为勇敢。你同意我的话吗:从那些必要的欲望中培育出来的一个年轻人,就是这样蜕化变质为肆无忌惮的小人,沉迷于不必要的无益欲望之中。(柏拉图,2002:337)END编辑:优酱人文社科学者的平台《探索与争鸣》唯一官方微信平台联系电话:021-53060418投稿邮箱:[email protected]版权所有。欢迎个人转发,媒体转载请联系授权